文｜Dedee

今天，我们先从一起19年前的谋杀案说起。

2004年4月，西非最重要港口城市洛美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——四个暴徒闯入一位年轻女富户家中，将她腿骨打断后锁进一个柜子里继续折磨，受害人最后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。

有资料显示，这位女性之前一直是默默无闻的骡马跪族，谁知跑了几次中国，做上中国蜡印布料生意后迅速膨胀，买下豪宅还不说，还开上了大奔到处炫，成为当地有名的罗马贵族。

惨案发生后谣言甚嚣尘上。不过不是针对案件本身，而是认为女富户死有余辜。

不少人深信，她之所以可以快速致富，中国布料只是个幌子。她真正的身份是一名毒贩；或者是专门负责洗钱的黑帮成员；再不然就是个走私犯。

而她之所以被杀，就是和毒品/黑帮/海关官员纠缠不清导致的。

不过，当地人认为最有可能被杀的原因：她其实就是个女巫，不然咋会有那么多钱？！在非洲大区居然存在白手起家积累财富？开什么玩笑！

不少当地人甚至认为四位暴徒为民除害，女巫死了白死。

而在西非，有这种观点的人称不上聊胜于无吧，那也是一抓一大把。尤其是那些做中国蜡印布料生意后，脱离牛马阶级的女富人，常常被视为能逆天改命的女巫，大家恨不得处死而后快——毕竟，西非给全世界的重要“文化遗产”就是巫毒教。

但事实上，半个多世纪之前的西非，就有一群本是牛马的女性，靠着卖欧洲蜡印布料发家致富，不仅盖了豪宅买了奔驰，成为当地有头有脸说一不二的女企业家，甚至还出现一个专有名词，来描述这群独立女性：NanaBenz，直译就是娜娜奔驰。

其中，Nana是当地对女性的尊称，什么阿姨妈妈婶婶奶奶姥姥啥的，都可以称她Nana，性质和山东人叫“老师儿”差不多。Benz么，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那个奔驰。

所以，这群非洲女性是怎么和奔驰结缘的？

这一切要先从19世纪的印尼说起。

当时，荷兰为了扩充印尼的军事力量，酷爱从加纳挑选精壮的黑奴派去充军。这些黑奴熬过军役回到故乡，兜里没多少钱。唯一买得起的伴手礼，就是印尼特产巴提克蜡染布。

成千上万的黑奴，数不尽的巴提克蜡染布，加纳人还将这种亚洲面料传到附近几个国家。其中，以荷兰Vlisco纺织公司出品的蜡染布最受欢迎。

对，就是如今闻名遐迩的纺织巨头Vlisco。

不过当时，Vlisco还是资不抵债的边缘企业。一来没啥名气，二来产品质量太差，尤其是专门针对印尼市场的蜡染布，几乎每一块都有明显的裂纹。在印尼人看来这些花布就是处理品，谁穿谁是傻波一。

可偏偏加纳人爱到不行——这些布料结实耐操，色彩艳丽，尤其是各式各样的裂纹，让每一块布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，哄女朋友、老婆和妈妈简直一流。

很快的，Vlisco抓住了让自己家财万贯的机会，跑去加纳的港口城市阿克拉开分店。

不过没多久，Vlisco就迎来真正的金主——隔壁多哥的Nana们。通过这些热情奔放的Nana和她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们，Vlisco的印花布很快就成为整个西非最举足轻重的刚需。

不过，随着加纳1960年独立，第一任总统恩克鲁玛上台，Vlisco在非洲近百年的好日子到头了。

恩克鲁玛是实诚人，不懂啥叫可持续竭泽而渔。他直接对荷兰染布征收禁止性关税，还要求有关部门建造纺织厂替代荷兰染布。可惜，由于非洲大区过于优秀的匹配机制，纺织工人还没学会织布呢，蜡染布就快在西非大地上绝迹了。

这可急坏了多哥的Nana们，再这么下去，自己老妈女儿孙女都没漂亮衣服穿了！

20多个作战经验丰富的Nana，组团找到了苟延残喘的Vlisco非洲公司，双方签下一份长约：定期提供蜡染布。她们会通过自己的门路，向全国和西非其他国家地区出口批发。

你问我多哥男性在干啥？忙着挖矿呢。

多哥的物产可以用充沛来形容。除了非洲标配三件套可可、咖啡和棉花外，这个国家还盛产黄金、钻石、金红石、铁矿、铬铁矿、铝土矿、铀、氧化锰和高岭土。尤其是磷酸盐，有约6000万吨的储量。

矿产如此充沛，搞得当时的多哥经济空前繁荣，成为了和非洲大区经济完全不匹配的漏网之鱼，人送绰号“非洲的小瑞士”。

甚至不少商界成功人士觉得搞钱没啥意思了，还不如弃商从政当公务员，从源头跑赢大盘。

这也让原本在家相夫教子的Nana有了出头之日。她们甚至成立了商会，开始推动多哥妇女的独立解放运动。

1970年代开始，多哥的Nana们正式垄断西非蜡染布生意，Vlisco则开始了第二春，并将非洲大本营改到多哥首都兼西非最重要港口城市洛美。

于是，从布基纳法索延到马里，从尼日尔到科特迪瓦，从贝宁到尼日利亚……这些西非国家的花布商人想要拿到当季最流行新品，都要前往多哥朝拜。

没多久，其它国家的Nana们也都蠢蠢欲动，纷纷外出卖布补贴家用。

在这场花布热潮中，顶流Nana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头脑：她们向Vlisco非洲公司申请低息贷款，再加价卖给下家。不仅如此，她们还会给没钱买布的下家提供高息贷款。自己就能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。

如此这般，荷兰Vlisco公司对这群非洲主顾那真是花式跪舔——Nana们不仅能定期去荷兰见世面玩乐，更重要的是去公司总部告诉设计师她们想要啥。

是的，Nana们是电是光，是Vlisco公司唯一的神话和甲方爸爸。

尤其是黄金时期，一个头部Nana的年营业额能达到200万美元左右。一群Nana加一起，直接控制了多哥40%的私营收入，甚至带活周边西非国家的经济发展。Nana们不仅在洛美建造豪华别墅，还去欧洲投资了不少房产。

说了那么多，这些Nana怎么会和奔驰打成一片呢？

很简单，多哥乃至西非第一批德国豪华车奔驰，就是这些Nana们买的。她们特别喜欢穿着Vlisco蜡染布做成的华服，开着大奔，驰骋在多哥乃至西非各国。

是的，Nana们买大奔开大奔不仅仅是为了体面，还为了装货。

各式各样的Vlisco蜡染布，就是被装在大奔的后备厢里运往西非各国——送到各个分销商手里，之后击鼓传花直到最底层Nana。后者则利用传统艺能，用头顶着几十斤的布料，或在集市上边走边吆喝，或深入农村走街串巷地兜售，养活一大家子。

据说，一开始还有Nana买宝马，后来发现宝马对于非洲大区的破路完全水土不服，所以就被大家渐渐无视，只盯着奔驰上，还将这个观念散播到子孙辈，甚至多哥乃至非洲大陆。

不仅如此，Nana们的大奔还成为了多哥的外交牌面——1967年到2005年，埃亚德马执政期间，富婆们排着队地将自家大奔借给外交部，只为感激埃亚德马对于女性经商的宽容理解，和对多哥自由贸易的大力支持。

有了国家背书，大批因荷兰蜡染布贸易富起来的西非女商人们，成为了响当当的响当当，也因此，获得了NanaBenz（娜娜奔驰）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号。

奔驰也因此被多哥乃至西非人熟悉和喜爱，甚至成为不少国家最重要的交通工具，比如毛里塔尼亚。

对，就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废除奴隶制的地方。

作为西非乃至整个非洲存在感最低的国家，毛里塔尼亚街头最大的看点，除了以肥为美的女性，就是随处可见的大奔，占机动车比重超过50%，且多是虎头奔和蝴蝶奔。

实际上，这些奔驰大部分并不是高贵的私家车——多用来跑出租，且价格极为便宜，或者说是当地最便宜的出租车。几乎每辆车的里程都以百万公里计，车况则差到让牛马都心疼。

坐过的人表示，毛里塔尼亚的奔驰几乎全是破落户，只剩外壳了，内里几乎见不到任何豪华车甚至正常车的痕迹，内饰啥的全都被扒光了，就好像刚从废车场逃出来一样。

即便如此，这些奔驰司机对自己的吃饭家伙依旧满口赞美。

他们都知道，自己的车其实都是欧美或NanaBenz们用剩下来的N手货——都2020年代了，欧美亚都为汽车智能化电动化打破头了，西非人民还兴高采烈地开着古老的手动挡。反正当地没有强制报废政策，也没有排放要求，只要还能开就可以上路载客赚钱。

他们表示，在这个全境2/3被沙漠覆盖的穷地方，只有大奔能直接往漫天沙土的沙漠里闯。开了三四十年，几百万公里还依旧皮实，他们都对当年德国的制造技术感恩戴德。

当然即使坏了也不怕，因为西非奔驰的零配件普及率，相当于20年前中国的桑塔纳。

对于毛里塔尼亚甚至西非人而言，奔驰就是汽车，汽车就是奔驰，没有之一。

扯远了扯远了。

再说回NanaBenz，其实她们和荷兰蜡染布的友谊小船也就撑到1990年代初。

不仅因为多哥隔壁的尼日利亚Nana们愤而崛起，学会了蜡染布技术丰衣足食，撬掉了Vlisco和多哥Nana的不少生意，更因为当时多哥社会进入动荡期，西非法郎迅速贬值，让不少初代NanaBenz意识到，她们的商业帝国要撑不住了。

不过幸好，许多NanaBenz意识到谁说女儿不如男，纷纷将女儿孙女送去欧美最好的学校学习国际贸易相关专业知识，并将自己的经验教训传授下去。

如今，女继承人们开着新款奔驰，奔跑在洛美街头。她们不再只针对荷兰蜡染布，而是开拓新的国家新的面料。

比如贝宁小Nana格蕾蕾，她的生意是进口奥地利蕾丝。这种面料在贝宁和尼日利亚简直不要太好卖，行情就像爱马仕和香奈儿的包，你越涨价大家买得越起劲。

不过，除了以上提到的NanaBenz，西非现在还有一群被称为NanetteBenz（Nanette就是荷兰语年轻姑娘的意思）的年轻女商人。

她们和上一辈的NanaBenz没有半毛钱的关系，也没有什么资本。大多是1990年代开始依靠中国产蜡染布白手起家——比如之前说到的那位被虐待致死的女富户。

不少人只是攒钱来了一趟北上广，找到更合适的中国货源回非洲卖出。就这么来去之间，就开上奔驰住上别墅。

在当地人看来，这暴富速度肯定有问题！

不仅如此，靠中国蜡染布发家的NanetteBenz，其实还动了NanaBenz和她们女儿的蛋糕——因为前者找的，都是中国货源和中国品牌。

而不少中国品牌NanaBenz很早都知道，但都不屑于进。因为在非洲老钱看来，中国蜡染品牌都是山寨狂魔，酷爱模仿Vlisco。

不少Nana对荷兰Vlisco的感情，就像中国名媛之于爱马仕喜马拉雅那般炽热。

但是！12码长的Vlisco往往动辄75欧，款式和花样相似的中国品牌普遍不超过10欧，且出货速度感人——只要Vlisco有新品出来，两周之内必然会涌现各种款式花纹材质无限类似的中国蜡染。

尤其是进入21世纪，中国产全棉蜡染布肉眼可见地占到世界产量的80%，因而坚持品牌忠诚度的Nana越来越少。

所以，你说NanaBenz不讨厌NanetteBenz，打死我都不信。

不过，那位NanetteBenz过世十几年后，越来越多的NanaBenz和西非商人都意识到：她其实是无辜的。如果说死者真拥有女巫的能力，那也应该是善于预判。

而现在，越来越多的NanaBenz，开始顺着那位NanetteBenz的商业思路，跑中国找新合作新门路新赛道——除了各种纺织品，还有大量的中国摩托车。

是的你没看错，从荷兰蜡染到中国摩托，西非独立女性跨界起来连她们自己都不敢相信。

如今在西非，一辆中国摩托车的价格，一般只有日本摩托车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，让不少无业或失业青年有了新的宣泄途径和新的糊口希望。

记得去年，我曾经写过《中国产的二手自行车，托起了非洲兄弟的生活与梦想》。其实在西非，不仅仅是自行车，中国产摩托车也托起了不少黑兄弟的生活和梦想。

尤其是那些有内战习惯的西非国家，比如利比里亚和塞拉利昂。大批中国摩托车的到来，让不少无所事事的待业军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创业风口——开摩的。不仅快速解决了当地就业问题，还大大减少了社会的不安定性。

即便常常有人抱怨这群新摩的司机个个都是不讲武德的马路杀手。但有句说句，NanaBenz开拓的新商道，大大降低了多哥等西非国家的犯罪率。

从德国奔驰到中国摩的，经过半个多世纪，NanaBenz们不仅成就了自己，成为西非最德高望重的响当当；还用两种截然不同的交通工具，改变着自己国家的面貌。